番外·後記（五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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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·後記（五）
又過兩日，青桃領著自家小姑娘，終於歸了府。
她到底在青家住了將近二十年，青家夫婦提出想看看婉婉時，她猶豫了下，還是去那邊暫住了一周。
青家夫婦年事已高，依舊住著沈行鈞給杏杏的那座府邸，早已沒了十多年前那番折騰的勁，把青桃喊過來後，還主動張羅著給她做飯，陪著婉婉在院子裏玩。
只是芥蒂終究是芥蒂，再如何彌補也於事無補，她至少還做做表面功夫，但青杏卻是一次也沒有帶小郡主來過，想必是早已傷透了心。
青玄多次科考無果，最終也自己出門做了小生意，成親後也是自己尋了間小屋子住，雖然比帝京府邸差得遠，卻也落得一個自在。
到頭來，他們這一家，倒當真是天各一方。
她臨走之前，青家夫婦千叮嚀萬囑咐，想讓她勸勸杏杏，好讓他們見一見自己的大外孫女，只是她並沒有應下，對她而言，杏杏無論如何選擇，都是毫無問題的，她只想尊重自己的妹妹。
“爹爹！”
正想著，婉婉突然細聲喊起來，她擡起眼，方看到少川已然候在門口，正蹲在地上，笑著擁婉婉入懷。
青桃溫柔一笑：“今日沒有出任務？”
“沒有，殿下散了朝，我也就跟著回來了。”少川眉眼之間，亦有些歲月更疊的風霜，“殿下剛剛同我說了，今日婉婉若是回來，就同小郡主一起讀書。”
“讀書？”
“這兩日府裏來了個先生，是殿下專門從東宮請過來的，看起來學識蠻淵博的。”
“這樣呀……”青桃眸色中暗含些感動，“殿下這般重視婉婉，可絲毫不比對小郡主差。”
少川一手抱起婉婉，一手又接過她手裏拎的東西，頗為不正經地開玩笑：“咱們婉婉一口一個‘小姨夫’叫的甜，殿下還能忍得住不喜歡她？”
青桃失笑道：“你呀，多大的人了。”
“小姨，歲歲姐姐！”
婉婉招招手，青杏連忙跑過去捏捏她的臉蛋，“婉婉可算回來了，有沒有想我呀？”
小郡主也搶著開了口，“太好了，以後有妹妹陪著我受罪了，你都不知道那老頭有多討厭！”
說完，她才意識到家裏大人都在場，連忙捂住了嘴。
“歲歲。”青杏笑得陰險，“再不講禮貌，就喊你父王打你手板。”
“哇！母妃好可怕……”
她小腿一倒騰，一下子就鉆到了青桃身後。
“好了杏杏，還學會嚇唬人了。”
青桃穩穩把她抱起來，笑著給她求情。
看著安安靜靜聽大人說話的婉婉，青杏感慨道，“這倆孩子的性格，還真是走極端。”
“歲歲姐姐很活潑，我喜歡她。”婉婉小聲開了口。
小郡主咯咯笑起來：“我也喜歡你呀！”
“好了。”青杏點了點小郡主的腦袋瓜，“先生馬上就來了，趕快帶妹妹去準備一下呀？”
“好！”小郡主跳下來，拉過婉婉的手，“我們走！”
蒲先生一把年紀了，精力卻是旺盛得很，每日授課都一連授到天黑才肯放她們走，小郡主從書房裏出來時，滿口的怨聲載道，就差跑雪地裏打個滾清凈一下。
婉婉卻是低著頭，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回了自己家的院子，又默默的拿起勺子，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扒拉著飯。
青桃看出了她的不對勁，蹲到她身邊，溫柔詢問道：“婉婉，今日是不是不開心？”
“沒有不開心，娘親。”婉婉小聲應道，“能讀書，婉婉很高興。”
“你也跟著上了幾日了，能不能跟得上先生呀？”
“能的，就是我有點笨。”婉婉認真答道，“歲歲姐姐聽一遍就記住了，我要背整整一晚上，才能追得上姐姐。”
青桃毫不吝嗇地誇了她：“婉婉知道用功，也是很棒的呀，先生都喜歡用功的孩子。”
“嗯！不過……我有一點比歲歲姐姐做得快。”
她想了想。
“我寫名字比姐姐快，姐姐的名字……太覆雜了，我看不懂，我一直以為姐姐叫沈歲歲。”
“她大名是沈昭翎。”青桃忍不住笑道，“是挺難寫的，難為她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興致似乎一直不太高。
“到底怎麽了，婉婉？”
青桃正追問著，少川也從外面回來了，看著桌上只有那副小碗筷動過，不免無奈道，“阿桃，都說了我若有事，不用等我吃飯。”
“夫君回來了。”她難得沒有過去迎接，只焦急地招招手，“你快點過來，我不知道婉婉怎麽了，她也不肯說。”
少川微微蹙了眉，正了正神色：“婉婉，有什麽事情，都要和爹娘說，好不好？”
婉婉粉嘟嘟的小臉皺了起來：“我……我好像和歲歲姐姐鬧矛盾了。”
兩人對視一眼，皆是驚訝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她總是喜歡和先生對著幹嘛……”她聲音糯糯的，“我今天就跟她說，這樣先生會不喜歡你的……”
她咬了咬小嘴唇。
“然後姐姐說，先生也不喜歡學得慢的人呀，他討厭咱倆，咱倆正好也討厭他。”
青桃心下了然：“歲歲也只比你大上一年，她說話可能也是無心的，只是我們婉婉想多了，對不對？”
“嗯……”
“那你有沒有和她說，你不喜歡她這樣說話呀？”
“沒有。”婉婉搖搖頭，“姐姐是郡主，我不能那麽說。”
“怎麽不能說呢？”想起自己幼時在家中忍氣吞聲的場景，青桃心下一緊，“有什麽不開心的、不高興的，一定要說出來，只有說出來，才能解決問題，對不對？”
“好像對哦。”
“爹爹和娘親帶你去和歲歲說清楚吧？”青桃揉了揉她的腦袋，“歲歲雖然是郡主，但也是你的表姐呀，娘親與杏杏是很好的親姐妹，你爹爹與殿下更是很好的兄弟，你不要太在乎這個，好不好？”
婉婉搖了搖頭：“不用去了吧，沒事的，明天就好了。”
“不能沒事。”少川亦是很堅持，“你娘親說得對，既是家人，不開心了一定要說出來，爹爹帶你去。”
“可是爹爹與殿下不是兄弟呀……”
婉婉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“我那天看到，爹爹在跟殿下行禮呢……地上那麽涼，爹爹還跪著……”
少川微微一怔，似是驚訝於她的敏銳。
“是這樣的，爹爹與殿下呢，是很多年的朋友。”他大大方方用了這個詞，“但同時，我也是他的下屬，從一開始就是。”
他語調不卑不亢。
“我們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，關系也慢慢變得很好，他於我是有恩之人，我也早已決定終生為他做事，若有機會，爹爹同你講講這些故事。”
“好呀。”婉婉認真地點點頭，“原來是這樣呀……婉婉還以為，爹爹被欺負了呢。”
“所以有什麽事情，我們都要說出來，不可以多想。”
少川俯身拉過她的小手，與青桃一道往主院走過去。
屋內的燈亮著，青杏正在陪小郡主練字，沈行鈞今日的文書似乎多了些，忙著在書案後面處理，順帶起個坐鎮的作用，好震懾著小郡主不讓她亂跑。
見他們來了，青杏還有些驚訝：“姐姐，少川，你們怎麽這麽晚過來啦？”
“沒事的。”青桃溫和地笑笑，“婉婉有些事情，想找歲歲說呢。”
“找我嗎？”小郡主一下子蹦了起來，“怎麽啦怎麽啦？”
“我……”
婉婉還是有些猶豫。
沈行鈞也擡眼往這邊看過來，音色低沈：“怎麽了，婉婉？”
“我、我就是想說……”她深深低著頭，看著自己腳尖，“姐姐今天說我學東西學得慢，我有點不太高興……”
青杏聞言蹙了蹙眉：“歲歲，你怎麽這麽說妹妹呀？”
青桃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杏杏，你別怪姐姐小題大做，實在是婉婉這孩子什麽都喜歡憋心裏，我不想讓她養成這個性格……”
“沒有沒有姐姐，這樣挺好的，我們就該有什麽說什麽呀。”
那邊，小郡主驚訝地掩了掩嘴，隨即大大方方地上前抱住了婉婉：“對不起婉婉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我也不知道會惹你不高興……你原諒我好不好嘛？”
婉婉也有些驚訝，眸中淚水轉了幾轉，終於破涕為笑：“我就知道姐姐是沒有惡意的，是我想多了……”
“你放心，我以後再也不這麽說話啦！”小郡主緊緊抓住她的小手，“那我們明天還一起玩吧！”
“好，我和姐姐一起玩！”
“說開了，不也挺簡單的？”少川蹲在她們跟前，看得樂呵呵的，“這孩子，一個人難過了半天。”
沈行鈞無奈搖搖頭，也上前安慰著：“歲歲沒心沒肺的，本王會多說說她的，不哭了，乖。”
婉婉擦擦眼淚：“小姨夫今天好溫柔呀。”
“……”沈行鈞噎了一下，“本王何時不溫柔了？”
“嬤嬤說，小姨夫很可怕的，大家都不敢惹他。”
“……是哪個在背後嚼本王舌根？”
“是……”婉婉想了想，“不告訴你，我答應替她們保密的！”
聞言，他們齊齊笑起來。
“好了杏杏，你們趕緊休息吧。”青桃拽過婉婉的手，“都這麽晚了，姐姐就帶她先回去了。”
“好呀，我送送你們。”
“不用的不用的！”
青杏隨手披上一件鬥篷，硬跟著出了門，剛走出幾步，婉婉卻松開自家娘親的手，跑過來找她。
“小姨。”
她開開心心低下.身子：“怎麽啦，婉婉？”
“歲歲姐姐挺好的，你們別不要她好不好……”
她楞在了原地：“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婉婉絞了較手指：“姐姐總說，肯定是她太不乖了，惹父王母妃生氣，才給她安排一個這麽討厭的先生……”
小姑娘語氣很天真。
“她雖然很討厭這個先生，卻還是每天都來上課，就怕你們再生氣，一邊跟先生打架，一邊一個字都不敢少寫。”
青杏心底莫名泛起一陣苦澀。
送走了婉婉，又安頓歲歲好生睡下，看著書房裏仍亮著的燈，她猶豫了一下，還是端了碗羹湯進去。
“殿下。”她坐到沈行鈞身邊，輕輕倚在他的肩上，“還沒有忙完呀？”
“快好了，多謝杏杏。”他拿起勺子，舀了兩勺熱湯喝，“困了的話就先睡，不用等本王。”
“那我先跟你簡單說一下吧。”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，“我想給歲歲換個先生。”
聞言，沈行鈞放下了湯碗：“發生什麽了嗎？”
“歲歲不喜歡他，很不喜歡。”
“但本王最近也看了看，歲歲進步的確是很大的。”他擡手輕輕撫平她微蹙的眉，“這樣吧，我們明天問問歲歲的意見好不好？”
“婉婉都跟我說了。”青杏神色委屈，“歲歲是覺得惹我們生氣了，怕我們不要她，她才一直忍著這個先生，乖乖上課的。”
她又拽了拽他的袖口，“歲歲很聰明，也沒有那麽抵觸讀書，給她換一個她喜歡的先生不是更好嗎？”
沈行鈞默了默，“本王好好想一想，明日再和蒲先生商議一下吧。”
“你敷衍我是不是呀？”她小手一下子甩開他的袖口，“你就說行不行嘛？”
“怎麽是敷衍你。”沈行鈞眉目柔和了些，擡手揉揉她的腦袋，“本王再想一想，問問歲歲，也和蒲先生聊一聊授課方式的問題，還是不行的話，本王再考慮考慮換人。”
“好，那我先睡了。”
她咬了咬唇，提起裙擺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。
她真的有點生氣了。
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因為歲歲的事和他有矛盾。
直到婉婉開口跟她說了，她才意識到歲歲每晚睡前都要拉著她的手，問她自己乖不乖，也註意到歲歲剛剛又一次不經意間說起蒲琮的壞話時，總是喜歡偷偷打量她，好像在看她有沒有不高興。
難道沈行鈞為了讓歲歲把書念好，連歲歲開不開心都不管了嗎？
她坐在院裏落滿雪的長凳上，想了半晌又氣不過，氣鼓鼓地跑過去，把沈行鈞模樣的那個雪人腦袋摘了下來扔到一邊，還把它的胡蘿蔔掰了兩半，變成兩個滑稽的大鼻子。
沈行鈞追上來看到這一幕，不由得嘆口氣。
他從身後輕輕抱住她：“杏杏，生本王氣了？”
她語氣很別扭：“你別抱我。”
“本王絕對沒有不關心歲歲。”他手上力道緊了緊，“外面太冷了，我們回屋好好聊一聊這個事好不好？”
她偏過頭去：“不聽。”
“杏杏。”他溫了溫聲，耐心哄著，“好了好了，是夫君錯了，快理一理你夫君。”
“你錯哪了？”
“錯在……”沈行鈞認真想了想，“應當好好跟杏杏解釋清楚的。”
“那你解釋。”
青杏氣呼呼的，活像個小包子。
見她這副可愛的模樣，沈行鈞也不免笑了笑，轉過身來，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人都攬到懷裏。
“杏杏，蒲先生到底德高望重，本王拉下臉來求了三次，他才肯松口，答應親自上門教我們歲歲。”
他的聲音恰如雪一般清冷幹凈。
“本王知道，歲歲並不喜歡他，故而也想著，和蒲先生先行交涉一下，若他不同意改變他授課的方式，本王再提出換人的要求，這樣我們王府和他的面子上也稍微過得去一些。”
“只是本王方才又想了想，還是準備問問歲歲，若她是真的很不開心，並沒有亂說，本王也從來不怕得罪人。”
他伸出手，撫了撫她有些凍紅了的小臉。
“你知道的，本王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，但歲歲是我們唯一的孩子，定要以她的喜惡為先。”
她輕輕蹭了蹭他的手：“你方才為什麽不這麽說呀……我都有點不高興了。”
“方才是本王著急了。”沈行鈞理了理她鬢角的碎發，“夜深了，本王也想趕快將文書處理完，好與你一起回屋休息，抱歉讓杏杏不高興了。”
“我也著急了。”青杏低了低頭，腳尖不老實地動著，“對不起嘛，好像跟你鬧了點別扭。”
孰料沈行鈞竟低笑一聲。
她隨即撅撅嘴：“你笑什麽？”
“關心則亂，很正常。這麽多年幾乎都沒怎麽鬧過矛盾，偶爾鬧一次，也挺好。”
她小手恨不得狠狠錘他：“你想跟我吵架是不是！”
“才沒有呢。”沈行鈞眸中劃過一絲促狹，“只是覺得杏杏氣鼓鼓的樣子，可愛得要命。”
“沈行鈞！”
“越來越兇了。”他一把抓住她的小手，點了點她鼻尖，“成日說本王兇，是誰更兇，嗯？”
她笑著跑開：“你兇！”
“過來。”沈行鈞負手立在原地，故意沈了聲，“給本王抱抱。”
“不給你抱！”
“不給你夫君抱是不是？”
她小小地往那邊蹭了一步，輕哼一聲，“不給！”
沈行鈞闊步上前，一把將她撈起來，竟直接扛在了肩頭：“不給，那本王可就強來了。”
她一雙小腳直踢他：“殿下……夫君夫君，放我下來嘛。”
她照舊是皮得快慫得也快，可她這般甜聲撒嬌，沈行鈞卻不買賬了：“抱抱沒用了，本王要親親才可以。”
“你不知羞！”她掐了掐他的肩膀，“一會府裏的侍衛巡夜看到了，就丟人啦！”
他挑挑眉，將她放下來，又擡起了手。
幾乎及地的長袖將她藏得嚴嚴實實的，好聞的竹葉香氣也在這一方空間裏彌漫開來，冷風與寒雪亦被分離出去，溫暖的幾乎有些止不住的暧昧氣氛。
“看不到了。”沈行鈞低了頭，“就一下。”
“嗯……”
青杏也有些忍不住了，小手攀上他的腰間，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他一小下。
他剛要回吻回去，上方樹枝卻恰到好處地微微松動，異常厚重的一大塊雪“啪嘰”一下就砸到了他們頭上！
與此同時，主院一角裏，歲歲那本來透著一點亮光的小屋裏，“哢”的一下就黑了。
想起今日嬤嬤說她爬樹玩雪的事，沈行鈞頂著滿頭滿臉的雪，咬了咬牙。
“沈昭翎！”
屋內驟然一陣兵荒馬亂，似乎還伴隨著打翻杯盞的聲音。
青杏擦了擦脖子裏的雪：“……”
要不……還是揍吧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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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過兩日，青桃領著自家小姑娘，終於歸了府。
她到底在青家住了將近二十年，青家夫婦提出想看看婉婉時，她猶豫了下，還是去那邊暫住了一周。
青家夫婦年事已高，依舊住著沈行鈞給杏杏的那座府邸，早已沒了十多年前那番折騰的勁，把青桃喊過來後，還主動張羅著給她做飯，陪著婉婉在院子裏玩。
只是芥蒂終究是芥蒂，再如何彌補也於事無補，她至少還做做表面功夫，但青杏卻是一次也沒有帶小郡主來過，想必是早已傷透了心。
青玄多次科考無果，最終也自己出門做了小生意，成親後也是自己尋了間小屋子住，雖然比帝京府邸差得遠，卻也落得一個自在。
到頭來，他們這一家，倒當真是天各一方。
她臨走之前，青家夫婦千叮嚀萬囑咐，想讓她勸勸杏杏，好讓他們見一見自己的大外孫女，只是她並沒有應下，對她而言，杏杏無論如何選擇，都是毫無問題的，她只想尊重自己的妹妹。
“爹爹！”
正想著，婉婉突然細聲喊起來，她擡起眼，方看到少川已然候在門口，正蹲在地上，笑著擁婉婉入懷。
青桃溫柔一笑：“今日沒有出任務？”
“沒有，殿下散了朝，我也就跟著回來了。”少川眉眼之間，亦有些歲月更疊的風霜，“殿下剛剛同我說了，今日婉婉若是回來，就同小郡主一起讀書。”
“讀書？”
“這兩日府裏來了個先生，是殿下專門從東宮請過來的，看起來學識蠻淵博的。”
“這樣呀……”青桃眸色中暗含些感動，“殿下這般重視婉婉，可絲毫不比對小郡主差。”
少川一手抱起婉婉，一手又接過她手裏拎的東西，頗為不正經地開玩笑：“咱們婉婉一口一個‘小姨夫’叫的甜，殿下還能忍得住不喜歡她？”
青桃失笑道：“你呀，多大的人了。”
“小姨，歲歲姐姐！”
婉婉招招手，青杏連忙跑過去捏捏她的臉蛋，“婉婉可算回來了，有沒有想我呀？”
小郡主也搶著開了口，“太好了，以後有妹妹陪著我受罪了，你都不知道那老頭有多討厭！”
說完，她才意識到家裏大人都在場，連忙捂住了嘴。
“歲歲。”青杏笑得陰險，“再不講禮貌，就喊你父王打你手板。”
“哇！母妃好可怕……”
她小腿一倒騰，一下子就鉆到了青桃身後。
“好了杏杏，還學會嚇唬人了。”
青桃穩穩把她抱起來，笑著給她求情。
看著安安靜靜聽大人說話的婉婉，青杏感慨道，“這倆孩子的性格，還真是走極端。”
“歲歲姐姐很活潑，我喜歡她。”婉婉小聲開了口。
小郡主咯咯笑起來：“我也喜歡你呀！”
“好了。”青杏點了點小郡主的腦袋瓜，“先生馬上就來了，趕快帶妹妹去準備一下呀？”
“好！”小郡主跳下來，拉過婉婉的手，“我們走！”
蒲先生一把年紀了，精力卻是旺盛得很，每日授課都一連授到天黑才肯放她們走，小郡主從書房裏出來時，滿口的怨聲載道，就差跑雪地裏打個滾清凈一下。
婉婉卻是低著頭，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回了自己家的院子，又默默的拿起勺子，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扒拉著飯。
青桃看出了她的不對勁，蹲到她身邊，溫柔詢問道：“婉婉，今日是不是不開心？”
“沒有不開心，娘親。”婉婉小聲應道，“能讀書，婉婉很高興。”
“你也跟著上了幾日了，能不能跟得上先生呀？”
“能的，就是我有點笨。”婉婉認真答道，“歲歲姐姐聽一遍就記住了，我要背整整一晚上，才能追得上姐姐。”
青桃毫不吝嗇地誇了她：“婉婉知道用功，也是很棒的呀，先生都喜歡用功的孩子。”
“嗯！不過……我有一點比歲歲姐姐做得快。”
她想了想。
“我寫名字比姐姐快，姐姐的名字……太覆雜了，我看不懂，我一直以為姐姐叫沈歲歲。”
“她大名是沈昭翎。”青桃忍不住笑道，“是挺難寫的，難為她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興致似乎一直不太高。
“到底怎麽了，婉婉？”
青桃正追問著，少川也從外面回來了，看著桌上只有那副小碗筷動過，不免無奈道，“阿桃，都說了我若有事，不用等我吃飯。”
“夫君回來了。”她難得沒有過去迎接，只焦急地招招手，“你快點過來，我不知道婉婉怎麽了，她也不肯說。”
少川微微蹙了眉，正了正神色：“婉婉，有什麽事情，都要和爹娘說，好不好？”
婉婉粉嘟嘟的小臉皺了起來：“我……我好像和歲歲姐姐鬧矛盾了。”
兩人對視一眼，皆是驚訝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她總是喜歡和先生對著幹嘛……”她聲音糯糯的，“我今天就跟她說，這樣先生會不喜歡你的……”
她咬了咬小嘴唇。
“然後姐姐說，先生也不喜歡學得慢的人呀，他討厭咱倆，咱倆正好也討厭他。”
青桃心下了然：“歲歲也只比你大上一年，她說話可能也是無心的，只是我們婉婉想多了，對不對？”
“嗯……”
“那你有沒有和她說，你不喜歡她這樣說話呀？”
“沒有。”婉婉搖搖頭，“姐姐是郡主，我不能那麽說。”
“怎麽不能說呢？”想起自己幼時在家中忍氣吞聲的場景，青桃心下一緊，“有什麽不開心的、不高興的，一定要說出來，只有說出來，才能解決問題，對不對？”
“好像對哦。”
“爹爹和娘親帶你去和歲歲說清楚吧？”青桃揉了揉她的腦袋，“歲歲雖然是郡主，但也是你的表姐呀，娘親與杏杏是很好的親姐妹，你爹爹與殿下更是很好的兄弟，你不要太在乎這個，好不好？”
婉婉搖了搖頭：“不用去了吧，沒事的，明天就好了。”
“不能沒事。”少川亦是很堅持，“你娘親說得對，既是家人，不開心了一定要說出來，爹爹帶你去。”
“可是爹爹與殿下不是兄弟呀……”
婉婉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“我那天看到，爹爹在跟殿下行禮呢……地上那麽涼，爹爹還跪著……”
少川微微一怔，似是驚訝於她的敏銳。
“是這樣的，爹爹與殿下呢，是很多年的朋友。”他大大方方用了這個詞，“但同時，我也是他的下屬，從一開始就是。”
他語調不卑不亢。
“我們一起經歷了許多事情，關系也慢慢變得很好，他於我是有恩之人，我也早已決定終生為他做事，若有機會，爹爹同你講講這些故事。”
“好呀。”婉婉認真地點點頭，“原來是這樣呀……婉婉還以為，爹爹被欺負了呢。”
“所以有什麽事情，我們都要說出來，不可以多想。”
少川俯身拉過她的小手，與青桃一道往主院走過去。
屋內的燈亮著，青杏正在陪小郡主練字，沈行鈞今日的文書似乎多了些，忙著在書案後面處理，順帶起個坐鎮的作用，好震懾著小郡主不讓她亂跑。
見他們來了，青杏還有些驚訝：“姐姐，少川，你們怎麽這麽晚過來啦？”
“沒事的。”青桃溫和地笑笑，“婉婉有些事情，想找歲歲說呢。”
“找我嗎？”小郡主一下子蹦了起來，“怎麽啦怎麽啦？”
“我……”
婉婉還是有些猶豫。
沈行鈞也擡眼往這邊看過來，音色低沈：“怎麽了，婉婉？”
“我、我就是想說……”她深深低著頭，看著自己腳尖，“姐姐今天說我學東西學得慢，我有點不太高興……”
青杏聞言蹙了蹙眉：“歲歲，你怎麽這麽說妹妹呀？”
青桃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杏杏，你別怪姐姐小題大做，實在是婉婉這孩子什麽都喜歡憋心裏，我不想讓她養成這個性格……”
“沒有沒有姐姐，這樣挺好的，我們就該有什麽說什麽呀。”
那邊，小郡主驚訝地掩了掩嘴，隨即大大方方地上前抱住了婉婉：“對不起婉婉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我也不知道會惹你不高興……你原諒我好不好嘛？”
婉婉也有些驚訝，眸中淚水轉了幾轉，終於破涕為笑：“我就知道姐姐是沒有惡意的，是我想多了……”
“你放心，我以後再也不這麽說話啦！”小郡主緊緊抓住她的小手，“那我們明天還一起玩吧！”
“好，我和姐姐一起玩！”
“說開了，不也挺簡單的？”少川蹲在她們跟前，看得樂呵呵的，“這孩子，一個人難過了半天。”
沈行鈞無奈搖搖頭，也上前安慰著：“歲歲沒心沒肺的，本王會多說說她的，不哭了，乖。”
婉婉擦擦眼淚：“小姨夫今天好溫柔呀。”
“……”沈行鈞噎了一下，“本王何時不溫柔了？”
“嬤嬤說，小姨夫很可怕的，大家都不敢惹他。”
“……是哪個在背後嚼本王舌根？”
“是……”婉婉想了想，“不告訴你，我答應替她們保密的！”
聞言，他們齊齊笑起來。
“好了杏杏，你們趕緊休息吧。”青桃拽過婉婉的手，“都這麽晚了，姐姐就帶她先回去了。”
“好呀，我送送你們。”
“不用的不用的！”
青杏隨手披上一件鬥篷，硬跟著出了門，剛走出幾步，婉婉卻松開自家娘親的手，跑過來找她。
“小姨。”
她開開心心低下.身子：“怎麽啦，婉婉？”
“歲歲姐姐挺好的，你們別不要她好不好……”
她楞在了原地：“為什麽這麽說？”
婉婉絞了較手指：“姐姐總說，肯定是她太不乖了，惹父王母妃生氣，才給她安排一個這麽討厭的先生……”
小姑娘語氣很天真。
“她雖然很討厭這個先生，卻還是每天都來上課，就怕你們再生氣，一邊跟先生打架，一邊一個字都不敢少寫。”
青杏心底莫名泛起一陣苦澀。
送走了婉婉，又安頓歲歲好生睡下，看著書房裏仍亮著的燈，她猶豫了一下，還是端了碗羹湯進去。
“殿下。”她坐到沈行鈞身邊，輕輕倚在他的肩上，“還沒有忙完呀？”
“快好了，多謝杏杏。”他拿起勺子，舀了兩勺熱湯喝，“困了的話就先睡，不用等本王。”
“那我先跟你簡單說一下吧。”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，“我想給歲歲換個先生。”
聞言，沈行鈞放下了湯碗：“發生什麽了嗎？”
“歲歲不喜歡他，很不喜歡。”
“但本王最近也看了看，歲歲進步的確是很大的。”他擡手輕輕撫平她微蹙的眉，“這樣吧，我們明天問問歲歲的意見好不好？”
“婉婉都跟我說了。”青杏神色委屈，“歲歲是覺得惹我們生氣了，怕我們不要她，她才一直忍著這個先生，乖乖上課的。”
她又拽了拽他的袖口，“歲歲很聰明，也沒有那麽抵觸讀書，給她換一個她喜歡的先生不是更好嗎？”
沈行鈞默了默，“本王好好想一想，明日再和蒲先生商議一下吧。”
“你敷衍我是不是呀？”她小手一下子甩開他的袖口，“你就說行不行嘛？”
“怎麽是敷衍你。”沈行鈞眉目柔和了些，擡手揉揉她的腦袋，“本王再想一想，問問歲歲，也和蒲先生聊一聊授課方式的問題，還是不行的話，本王再考慮考慮換人。”
“好，那我先睡了。”
她咬了咬唇，提起裙擺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。
她真的有點生氣了。
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因為歲歲的事和他有矛盾。
直到婉婉開口跟她說了，她才意識到歲歲每晚睡前都要拉著她的手，問她自己乖不乖，也註意到歲歲剛剛又一次不經意間說起蒲琮的壞話時，總是喜歡偷偷打量她，好像在看她有沒有不高興。
難道沈行鈞為了讓歲歲把書念好，連歲歲開不開心都不管了嗎？
她坐在院裏落滿雪的長凳上，想了半晌又氣不過，氣鼓鼓地跑過去，把沈行鈞模樣的那個雪人腦袋摘了下來扔到一邊，還把它的胡蘿蔔掰了兩半，變成兩個滑稽的大鼻子。
沈行鈞追上來看到這一幕，不由得嘆口氣。
他從身後輕輕抱住她：“杏杏，生本王氣了？”
她語氣很別扭：“你別抱我。”
“本王絕對沒有不關心歲歲。”他手上力道緊了緊，“外面太冷了，我們回屋好好聊一聊這個事好不好？”
她偏過頭去：“不聽。”
“杏杏。”他溫了溫聲，耐心哄著，“好了好了，是夫君錯了，快理一理你夫君。”
“你錯哪了？”
“錯在……”沈行鈞認真想了想，“應當好好跟杏杏解釋清楚的。”
“那你解釋。”
青杏氣呼呼的，活像個小包子。
見她這副可愛的模樣，沈行鈞也不免笑了笑，轉過身來，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整個人都攬到懷裏。
“杏杏，蒲先生到底德高望重，本王拉下臉來求了三次，他才肯松口，答應親自上門教我們歲歲。”
他的聲音恰如雪一般清冷幹凈。
“本王知道，歲歲並不喜歡他，故而也想著，和蒲先生先行交涉一下，若他不同意改變他授課的方式，本王再提出換人的要求，這樣我們王府和他的面子上也稍微過得去一些。”
“只是本王方才又想了想，還是準備問問歲歲，若她是真的很不開心，並沒有亂說，本王也從來不怕得罪人。”
他伸出手，撫了撫她有些凍紅了的小臉。
“你知道的，本王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，但歲歲是我們唯一的孩子，定要以她的喜惡為先。”
她輕輕蹭了蹭他的手：“你方才為什麽不這麽說呀……我都有點不高興了。”
“方才是本王著急了。”沈行鈞理了理她鬢角的碎發，“夜深了，本王也想趕快將文書處理完，好與你一起回屋休息，抱歉讓杏杏不高興了。”
“我也著急了。”青杏低了低頭，腳尖不老實地動著，“對不起嘛，好像跟你鬧了點別扭。”
孰料沈行鈞竟低笑一聲。
她隨即撅撅嘴：“你笑什麽？”
“關心則亂，很正常。這麽多年幾乎都沒怎麽鬧過矛盾，偶爾鬧一次，也挺好。”
她小手恨不得狠狠錘他：“你想跟我吵架是不是！”
“才沒有呢。”沈行鈞眸中劃過一絲促狹，“只是覺得杏杏氣鼓鼓的樣子，可愛得要命。”
“沈行鈞！”
“越來越兇了。”他一把抓住她的小手，點了點她鼻尖，“成日說本王兇，是誰更兇，嗯？”
她笑著跑開：“你兇！”
“過來。”沈行鈞負手立在原地，故意沈了聲，“給本王抱抱。”
“不給你抱！”
“不給你夫君抱是不是？”
她小小地往那邊蹭了一步，輕哼一聲，“不給！”
沈行鈞闊步上前，一把將她撈起來，竟直接扛在了肩頭：“不給，那本王可就強來了。”
她一雙小腳直踢他：“殿下……夫君夫君，放我下來嘛。”
她照舊是皮得快慫得也快，可她這般甜聲撒嬌，沈行鈞卻不買賬了：“抱抱沒用了，本王要親親才可以。”
“你不知羞！”她掐了掐他的肩膀，“一會府裏的侍衛巡夜看到了，就丟人啦！”
他挑挑眉，將她放下來，又擡起了手。
幾乎及地的長袖將她藏得嚴嚴實實的，好聞的竹葉香氣也在這一方空間裏彌漫開來，冷風與寒雪亦被分離出去，溫暖的幾乎有些止不住的暧昧氣氛。
“看不到了。”沈行鈞低了頭，“就一下。”
“嗯……”
青杏也有些忍不住了，小手攀上他的腰間，踮起腳尖輕輕吻了他一小下。
他剛要回吻回去，上方樹枝卻恰到好處地微微松動，異常厚重的一大塊雪“啪嘰”一下就砸到了他們頭上！
與此同時，主院一角裏，歲歲那本來透著一點亮光的小屋裏，“哢”的一下就黑了。
想起今日嬤嬤說她爬樹玩雪的事，沈行鈞頂著滿頭滿臉的雪，咬了咬牙。
“沈昭翎！”
屋內驟然一陣兵荒馬亂，似乎還伴隨著打翻杯盞的聲音。
青杏擦了擦脖子裏的雪：“……”
要不……還是揍吧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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